直观感受而言,听歌观剧比较容易使人兴奋激动,因为其对感官的刺激比较直接。读文章也是如此,读者常常会随着情节、故事深陷其中而随之悲喜。
可观画让人兴奋就不那么容易了,因为美术作品平静无言,寂默无声,需要观者去体味、去琢磨。了解画作背后的故事,不失为寻求心灵契合,引发共鸣的直接途径。
去年,青海聚墨斋艺术品拍卖有限公司斥重金收购了旅居中国的著名反战日本作家池田幸子、鹿地亘夫妇旧藏的中国书画——齐白石画给黎丹的《紫藤图》。池田幸子、鹿地亘夫妇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
年来华之后,池田幸子积极参加各种反战活动。期间,与宋庆龄、邓颖超、鲁迅、郭沫若、陈诚、萧军、白危等著名人士交善,曾受聘于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第三厅第七处任设计顾问。
抗战胜利后,受到了毛泽东、周恩来的亲切接见,获得高度评价。后回到日本,任中日友好协会会员,作为吴山贸易的代表促进了中日贸易发展,并收藏了数量可观的中国书画,如张大千、黄宾虹、于非闇、齐白石、吴昌硕、李可染等人精品力作。
今天我要讲述的是其中难得一见的齐白石作品,它也揭开了齐白石与黎氏家族一段鲜为人知的感情故事。
一簇簇的紫藤花,就好似一串串葡萄挂在枝头一样,紫藤花那珍珠般的花瓣,一片接着一片,一串接着一串,叮咚作响。在太阳的照射下,反射出来五颜六色的光芒,晶莹剔透,闪闪烁烁。
这件作品中的紫藤较多用颜色来表现,几串紫藤开得姹紫嫣红,紫藤花在微风吹拂下,姿态婀娜地随风摇曳;淡淡浓浓、正侧俯仰繁复的叶子掩映在花与藤间,把画衬得更加娇艳迷人。
一片热闹中,齐白石不忘来一点重墨压住阵脚,纵横盘曲的几笔下来,不但画面层次更加丰富,色彩对比也更加强烈,整个画面繁而不乱,秩序井然,静中有动势,可见画家随意笔纵横,人眼听我手,“夺得天工”(齐白石印语)的本领。这件作品是齐白石年(辛酉)所作,当时57岁。这也正是他画借山馆后院的野藤鼎力之作。画面用草篆笔法题句“华民先生辛酉四月十七日,齐璜白石草衣燕京象坊桥观音寺院寄”,齐白石在某时期写某种书体,在其绘画的线条上就能反映出来。
他五十岁左右时曾醉心于金冬心书体,于是在绘画中所画线条亦多古拙,颇似金冬心画法。但六十岁左右时齐白石摹写了《天发神谶碑》,由于书法功力的加深,使绘画的面貌也为之一变,线条苍劲有力,如藤萝干、枝就明显用草、篆的笔法写出,如这幅五十七岁所作的《紫藤图》藤萝干就显得更加古拙苍劲。齐白石曾在《白石老人自述》中这样写道:“民国九年(年)春二月,画家齐白石带三子齐良琨、长孙齐秉灵到北京学习。”
来到北京后,由于城南的龙泉寺交通不便,所以迁居宣武门内石镫庵。因为石镫庵中的老和尚饲养了不少鸡犬,鸡犬之声不绝,齐白石早就想迁走图个清静。恰好齐白石的侧室胡宝珠托人找到象坊桥观音寺,齐白石遂迁居观音寺。但观音寺佛事多,佛号和钟声比石镫庵更多。所以便又迁居西四牌楼南三道栅栏六号……”很显然这张画在燕京象坊桥观音寺院所作,并落了“寄”子,可见作《紫藤图》时齐白石是暂住象坊桥观音寺院毋庸置疑,画面也表达了齐白石对华民(黎丹)的感激思念之情。
在近代文人中,黎丹和齐白石的交往便是非常感人的一段佳话,有不少精彩的故事,也诞生了许多传世的佳作,很值得一记。黎丹(-年),原名泽润,字雨民、华民,湖南湘潭人。近代政治家、教育家、民族学家、著名书法家、诗人,清末副贡。曾官甘肃宁州知州、民国初谭延闿主湘间曾任督府秘书,年任青海省政府委员兼秘书长,年为民国政府监察员委员,曾受到国民政府党政首要人物林森、蒋介石、汪精卫等人的接见,擅长隶、草、行、篆等各种书体。著有《说文成注》《御海烈士传》《灵州杂吟》《珊瑚砚斋诗集》《拉卜郎谣》等,主持编纂第一部《汉藏大辞典》,曾为青海塔尔寺书写《塔尔寺四至碑文》、西宁东关清真大寺撰写三幅楹联均镌刻在石碑上;曾为甘肃省政府书写“孙中山纪念碑”八字榜书,该碑至今屹立在甘肃省人民政府院内西北隅。
黎丹居官青海十余年,为发展青海地方文化教育、振兴青海经济,做出了重要贡献,对维护国土的完整和边陲社会安定做出了努力。黎丹的楷书在西宁颇负盛名,如莫如志、锺锡九等青海老一辈书法家均受过他的指点。黎丹其祖父黎培敬,号简堂,清咸丰进士,光绪年间官至江苏巡抚、河道总督。其父黎锦缨,官荫光禄寺署正,为文林郎。黎丹自幼天资聪颖,又承家学,熟读诗书,有“圣童”之誉。清光绪十六年,黎丹在舅父胡沁园家结识了同邑木匠、民间画师齐白石等人,后常在一起观摩书帖、古画、研习诗文,结为挚友。
黎丹不仅与齐白石亲同兄弟,之后又有黎氏家族多位族人与白石老人都有深交,一位长寿老者与一个家族数代人先后交密可谓罕见。而黎丹家族更是齐白石在文学艺术上的启蒙老师,没有黎丹家族的支持,就没有后来齐白石艺术成就,齐白石一生为胡、黎两家画过众多作品。辽宁博物馆所藏齐白石《黎夫人肖像》,其主人公黎夫人就是黎丹之母。齐白石题记:尊像乃乃翁少年时所创,为可共患难黎丹之母胡老夫人。
题记中对好友黎丹谓“可共患难”,寥寥数字便能隐述他们之间情谊非同一般。其中还有不少有意思的故事,发人深省。中国嘉德年秋季拍卖会号作品——齐白石《文天祥像》,上款人“华民先生”即齐白石好友黎丹。此作品为齐白石寄托之意,祈此像寄托黎丹怀文天祥忠诚之望,祝黎丹官运亨通,足见齐白石与黎丹之间兄弟情谊。
年,黎丹常与齐白石、王仲言等七人一起煮酒赋诗、作画和造花笺,并在湘潭县五龙山大杰寺发起成立龙山诗社,号“龙山七子”。不久,齐白石、黎丹又与胡光、胡元兄弟(均为湘潭近代书法家)等七人发起成立后龙山诗社,号“后龙山七子”。齐白石曾在《白石老人自述》中这样写道:“有位朋友黎丹(黎培敬长房长孙),号叫雨民,是胡沁园的外甥。到我家来看我,留他住下。夜无油灯,烧了松枝,和他谈诗。”黎丹小芝木匠10岁,酷爱诗书,知他勤学上进,也无门户之见,主动与其交友。齐氏有诗云:“灯盏无油何害事,自烧松火读唐诗”亦可见他读书学习之勤奋。燃松枝促膝谈诗,黎雨民与芝木匠的友谊,应是激励这个乡间木匠继续钻研前进的动力之一。
“黎丹要我常与他书信来往,其用心良苦的做法,使我深藏在记忆中,这确实算我生平的一个纪念”,这句话非常中肯地表达了齐白石为此常记勿忘的友情,虽然后来齐白石与黎丹各奔东西,但纯真之友情始终未变。今故将齐白石与黎丹交往的旧事作其介绍,有助于读者对齐白石画给黎丹力作《紫藤图》品鉴及齐白石、黎丹之友谊有完整的了解。
齐白石在58岁所作的《藤萝蜜蜂》中回忆道:“借山馆后有野藤,其花开时游蜂无数,移孙四岁时,为蜂所逐,今日移孙亦能画此藤虫,静思往事,如在目底”。还在《藤萝》中题有:“家在借山馆后,四周藤萝如山”。齐白石还曾在画中题道:“南岳山下最多,其藤多刺,结子似桑子,可食,子多似葡萄”。齐白石画藤萝源于生活。他通过观察,加以提炼,又高于生活。他早在借山吟馆居住时,经常题诗“借山四野皆藤海,樵牧何曾认作花”。
这些野藤虽不被樵夫牧人所重视,但却引起齐白石的注意,将其作为绘画题材。今天很多评论家钟情于齐白石虾蟹作品,在我看来他的紫藤、葡萄、荷花更能代表齐白石写意画的更高水平。今天我讲述这张画给黎丹的《紫藤图》正是齐白石57岁典型绘画风格成就的体现。
生命都是珍贵的,我们在欣赏那个美的同时,很快,花期过去之后,还要再等它的花期的到来,这样的话,时间匆匆逝去,我们不如用画笔记录下来这一般美景。画给黎丹的《紫藤图》,齐白石正是抓住了紫藤这种美景,齐白石笔下的紫藤,无一例外与别的画家创作态度取向是一致的,都是源自于对自然的深深感受,遵循写意画规律删繁就简,表现了庭院深几许稀稀落落的状态,是一种自然而然从湘潭老家余霞岭上的梅花式的秀雅审美氛围而发展起来的,纵使其大刀阔斧式的笔走龙蛇或翻江倒海式的纵横铺洒,但骨子里,分明透着一种文人画那些高度程式化的勾染点划,这些都与他出生湘潭的自然景色,相辅相成。
一个时代,所对应的当有不同绘画风格乃至语言表达,不能以某个大师画法为圭臬,齐白石之前的八大,其郁结于心而勃发的笔墨,无论是枯荷、眠鸟都含有一种辛酸泪水,由曾经的贵胄而沦为清廷下的草民,这一荣一枯的身世不生出其郁闷不得志的笔墨才怪。
20世纪中后期,海派绘画对近现代写意画影响广泛,齐白石也在不同时期的创作,已成为后学者竞相仿效的经典,其中糅金石味的如椽之笔,淋漓尽致书写植物的自然形态,在细腻多变的笔线墨块中,表达了枝繁叶茂相互盘曲的美妙形态,尤其他常作的藤本这一题材呈现齐白石强烈的个人大写意风格。齐白石从事于写意绘画,他离缶翁最近,受影响较多。
他怀抱一股钟情于自然、放荡于书写的艺术情怀,但又不同于八大山人大起大落的一生,也无徐青藤不时地疯癫举动,故在湘潭、燕京行走,看庭前院落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宠辱不惊,写出了其勃勃生机而有别于缶翁、八大、青藤的艺术风格。通过画给黎丹力作《紫藤图》来看,鲜活的生命气息、书卷气、金石味均能体现出来,他悟出画藤萝的枝干要有龙蛇的蜿蜒姿态,静中求动,方为上乘。
对此,他在诗中写道:“白石此法从何来,飞蛇乱惊离草莽。”还说:“胸中著有龙蛇,用之画藤,有时雷雨亦疑飞去。”齐白石对画藤情有独钟,紫藤、葫芦、葡萄等藤本植物都是他乐于表现的题材,在他的作品中屡见不鲜。之所以如此,原因固然是多方面的,但藤的适于笔墨的纵情挥洒,也是重要的内因。
齐白石认为藤不垂绝无姿态,垂虽略同,变化无穷也。齐白石画藤无数而变化多端,在书法上的造诣在画藤中得到了精彩的体现,对生活的敏锐观察使作品意境得到了升华。每一件作品中如《紫藤图》一样,蜿蜒曲折的藤都会给人带来荡气回肠的艺术享受。
作者:李积霖来源:青海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