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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拖着僵硬的腿，两只胳膊使劲向前扒着，一步一步向前爬，慢慢挪到了床边。
在地上趴了有1、2个小时，老式地板革又硬又凉，两条腿大概是麻木了，反而没有刚摔倒那么疼。
我咬着牙抬起上半身趴在床边，用两只手紧紧把住床头，再用胳膊肘撑着，头和脖子绷紧向前使劲拱，终于爬上了床。
浑身冰凉地趴在被子上，回想这一年的处境，现在落得一个人住在十几年前的老房子里，孤苦无依，再想想以后的日子，悲从中来，我忍不住放声大哭。
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高工退休，有房有社保，有儿有女，到今天竟然会落到这个地步。
我叫安慧之，今年67岁，做了一辈子化工技术工作，以前单位的同事都喊我安工。我老伴老孟退休前是一家运输公司经理，两年前心脏病突发去世。
我们有一儿一女，女儿孟婕今年38岁，儿子孟伟37，他们的孩子都已经上初中，一个外孙女，一个孙子，我也算儿孙满堂。
身边跟我一样年龄的女同事，大部分在享受清闲的退休生活，每天跟老伴一起买菜、做饭、跳跳广场舞，也有的退而不休，为了减轻子女负担，帮着儿女接送孩子，发挥余热。
我从年轻就好静，不好交际，除了看书、养花，也没啥特长和爱好，老伴就笑话我是个“无趣的人”，不像他什么下棋、钓鱼、打扑克兴趣广泛，朋友也是三教九流，什么人都能聊上半天。
老伴走后，我几乎从不下楼，有时候觉得三室一厅的房子怎么这么大呀，感觉到处静悄悄，空落落的，每天唯一的念想就是盼着女儿过来。
女儿孟婕家离得不算近，开车也要40多分钟，她每周买了菜和水果，有时候还有从她们药房给我开的药，抽空给我送过来，每次一进门就抢过我手里的活，帮我收拾厨房、洗衣服，晒被子，忙忙活活不停。
邻居都说：“安工，你可真有福，生了个好女儿。”我每次都笑着点头：“是啊，有女儿就是贴心。”
我以前是个安静冷淡的人，年龄越来越大，依赖心也变得越来越强，小时候，父母是孩子的保护伞，给孩子支撑起一个家，人老了，儿女就变成父母的主心骨了。
老伴没了，一儿一女就是我后半生的依靠，等我老了动弹不动就靠他俩了，儿子孟伟跟我说：“妈，放心”，我跟媳妇给你养老。”
02
在这个老房子住了快三个月了，几乎每天我都会想起儿子当时说的话，每次都恨不得狠狠拧自己两把，我悔不当初。
很早以前我跟老伴就商量好，以后老了既不想拖累儿子，又不能麻烦姑娘，最好就在自己的房子里住着，生活有退休金，生病有医保，实在不行就雇个保姆，孩子有空回来看看就行。
也许是上了年纪，人一天天变得弱势，老伴走后撇下我一个人孤单无助，像小孩一样越来越依恋人，医院倒完班赶过来，还得急匆匆往回赶，我舍不得她走，又没法开口让她留下陪我。
儿子随了他爸，嘴甜，每次说到养老这个问题，他都能哄得我眉开眼笑：“老妈，你有儿子呢，儿子干嘛使的？养儿不就为防老嘛。”
我轻轻点头：“妈就想着以后越来越老了，身边能有个人陪着，”我提醒他：“卖了这套三室一厅，妈以后可就得跟着你了，到时候你别嫌妈累赘就行。”
他搂着我的肩膀：“以后你就跟我们住一起，我保证指哪打哪，到时候，你想去哪我就拉你去哪，老太太你就放心吧，跟着我，保你吃香喝辣。”
孟伟开车带我去看了那套叠拼，上下两层带电梯，我腿疼不用再爬楼梯，一楼还有个50平方的小院子，他说正好我可以种菜养花。
我把卖房的钱连同家里的积蓄全取出来，凑齐万，一把打给了孟伟：“儿子，妈把老本都交给你了。”
女儿孟婕自始至终什么都没说，不说支持，也没反对，只在交易大厅签字的时候问了我一句：“妈，你都想好了？”
我点点头，想跟她解释：“妈知道，这几年都累你一个人，你心疼妈，可你毕竟……”我顿了顿：“妈老了，还是得靠着孟伟，你……”
孟婕打断了我的话：“没事儿妈，你想好了就好。”她低下头,我只听见轻轻的一句：“我以后没有娘家了。”
看着她转身急匆匆的背影，我伸出手又缩回来，想喊住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真相。
在儿子家住了不到半年，儿媳开始对我挑刺。他俩上班，我把退休金拿出来做全家的生活费，主动承担起买菜做饭的任务，她嫌我买菜翻来覆去就那几样，孙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也不考虑营养搭配，做奶奶一点不上心。
当初看好的院子，我想撒点花种子，再种几拢韭菜、菠菜、鸡毛菜，绿油油的，吃着也放心，她嘴一撇：“种啥种，不知道会招虫子吗？再说，还不够水钱呢！”
我生怕闹矛盾，所以没事的时候就自己待在房间里，她又跟儿子嘟囔：“你妈就是脾气古怪，回家还得看她脸色。”儿子也从没反驳她。
后来她直接跟儿子吵：“孟伟，你妈真要跟我们一直住下去啊？谁家老人不到七十就要儿子给养老的？天天还得伺候个老太太，啥时候是个头啊？这日子咋过？”
吵急了，儿子孟伟也冲我没好脸色，有时候我跟他说话他也爱答不理，那天他就劝我：“妈，要不，你给我姐打个电话，让她接你去住一阵儿？”
我叹口气：“从卖房那天开始，你不是一直不让我给你姐打电话吗？再说了你姐为孩子上学，好不容易买了那套学区房，一个5楼爬上爬下不说，就两个房间，他们一家三口都挤吧……”
孟伟两手一摊，：“那你说这，妈，我也难啊。”
他看上去很无奈，我心知肚明：儿媳挑刺找茬，儿子顺水推舟，他们这是嫌弃我，想赶我走了。万买的叠拼大别墅，最终不是我养老的窝。
03
我慢慢扭转身子，四下打量，那个立式老樟木箱还摆在卧室一角，古式铜锁上落满了灰，乳胶漆墙面已经发黄，踢脚线有的已经脱落，地板革也有点凹凸不平，好久没人住，空气里总有一种发霉的味道。
再破再旧也是自己的家，我暗暗庆幸，多亏这套老破小才给了我一个落脚之地，让我从儿子家搬出来不至于无家可归。
这套房是当年我们结婚分的房，只有一室一厅，当时属于化工厂职工安置房，后来因为化工区污染，也为了孩子上学，好多年轻职工都到市区买了房，那年，我跟老孟搬离小区，是为了女儿孟婕。
因为环境、地段差，小区好多房都闲置着，有的楼一个单元只有一两家住户，也幸亏房价低卖不出去，不然的话，只怕被儿子一忽悠，这套房也卖掉了
如果女儿在我身边，如果女儿知道我现在的状况，不行，狠狠地一巴掌拍在床上，带得腿又一阵钻心疼，我不由呸了自己一声：自作自受，凭什么又要女儿跟着受累？
我住在三楼，平时除了戴着口罩下楼买菜，我几乎足不出户，一是因为腰椎压迫得腿疼，上下楼不方便，二是怕万一小区还有以前认识的老人，见了面问来问去丢人。
那天晚上6点多，女儿冲进屋站在我床前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摔伤出现了幻觉。紧紧抱住女儿，我老泪纵横，女儿搂着我：“好了好了，妈，没事儿了，有我呢。”
这套房当时是女儿办理的闲置，那天接到电话催她交物业费，一开始她以为弄错了，多亏她细心又打电话落实，才知道我从孟伟家搬出来好几个月了，扣了电话她家也没回，医院开车就过来了。
女儿一个劲儿埋怨我：“你怎么就不给我打电话？在孟伟家不方便，你说你一个人跑这来怎么也不跟我说啊你？”
她先检查了我的腿，一边给我收拾东西，一边流泪：“看受这个罪，妈你是真不把我当闺女吗？”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愣住了，好半天没说话，呆呆地看着女儿，难道孟婕知道了什么？现在要不要告诉她？我纠结着，一时拿不定主意。
孟婕手脚麻利地把东西打包，环顾四周，视线在那个樟木箱上停顿了几秒，转身跟我说：“妈，该带的我都整理好了，医院的车过来，医院急诊拍片，检查完了该住院住院，不用住院就跟我回家。”
我犹豫了。当初我执意卖掉自己的大房子，说以后靠儿子养老，一点也没顾及女儿的感受，我把半生积蓄一股脑给了儿子，女儿买房我也一点没帮衬她，现在被儿子赶出来，倒要女儿照顾我？
何况，女儿孟婕根本不是我的亲生女儿。
我跟老孟结婚6、7年一直没有孩子，跑遍了市里、医院，也试过各种治疗方案，29岁那年只能无奈放弃，从福利院抱养了女儿，办理了正式手续，给她起名孟婕。
没想到一个月后我竟然怀孕了，儿子正好比孟婕小12个月，当时单位计生员还找上老孟，说我们不符合计生政策，老伴急了：“喏，我闺女手续齐全，可都在那樟木箱里锁着呢，我儿子是闺女招来的，想让我把女儿送走，门都没有！”
那年，我跟老孟分别调离了原单位，也把家搬到了市里，只为女儿孟婕。我们想远离熟悉的人群，避免飞短流长。
有时候我也会扪心自问：对孟婕和儿子孟伟，我有没有做到一视同仁？看女儿尽心尽力照顾我，我心里也隐隐担心：女儿会不会埋怨我？
04
房不在大，够住就行。幸福不是你房子有多大，而是房子里的笑声有多甜。
女儿家房子不到70平方，唯一朝阳的大卧室给了我，女婿邵强坚持说：“妈你们老年人要多见阳光，你外孙女住次卧安静，有利于学习，我跟孟婕住客厅就行。”
我的腿恢复以后，孟婕也不让我做饭，只让我给他和女婿打下手：“妈干点活，帮我把蒜剥了，妈看看米饭熟了没。”我就乐呵呵地听她指挥。
外孙女经常搂着我的脖子撒娇：“姥姥，我这道化学题不明白，吃完饭给我讲讲啊。”呵，我这个干了一辈子的老化工，终于又能为下一代发光发热了，比楼下那些跳广场舞的老大妈们可有意义多了！
女儿家在五楼，楼下再热闹，看看自己的腿，想想那一层一层的楼梯台阶，心里就打怵，所以我也从不提下楼，不能再给女儿找麻烦了。
有一段时间，女儿每天吃完饭就往楼下跑，周末休息还拽上女婿跟她一起，每次回来不是喊腰酸胳膊疼，就是灰头土脸的，我问她有啥事，她只说没啥，回头又跟女婿俩人钻到屋里写写划划，嘀嘀咕咕，我不由心里怀疑：什么事还要瞒着我？
大概有3个多月吧，周六一大早，孟婕就喊我：“妈，今天我陪你下楼，我扶着你，咱慢慢走。”
我一脸疑惑：“怪麻烦的，下去干啥？”
“走吧，下去就知道了。”孟婕一脸期待。
迈下最后一个台阶，走到车库门口，孟婕轻轻推开仿木的大门，我眼前一亮：这哪里是车库，明明就是一个20几平方的小公寓。
一张精心隔断的单人床，配了折叠收纳桌椅，向前几步，一板之隔就是崭新的抽水马桶，小型洗手台，窗下设计的是转角炉台，还安装了油烟机，小冰箱，壁挂空调，生活用品一应俱全。
孟婕扶我在小沙发上坐下：“妈，你不是老在楼上往下看吗，从这里正好能看到那个紫藤长廊，老太太们吃完饭就凑在那里聊天、打扑克，不到饭点都不回家。”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以后，你也可以跟她们一样了。”
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你，你这是？为我装的？”
“啊，邵强还怪我不先征求你的意见，我说，自己亲妈有啥好商量的？我就想着这五楼太高了，你天天闷在家里，也捞不着下楼透气晒太阳。”
听孟婕说着“自己亲妈”，又看了看这处处精心设计的小家，我暗暗为自己先前的小心思惭愧，又听孟婕继续解释道：“正好有这个车库，我跟邵强就把原先那些破烂处理了，找了装修公司设计施工，今天总算都配齐了，妈你看看喜欢不？”
我连连点头：“嗯嗯，好，好，好！”
孟婕长舒一口气：“我自我主张，还怕你怪我呢，妈我想了，你要是喜欢，春秋气候适宜就在这住，冬天还是睡家里大卧室。”
我赶忙摆手，“不行，不行，我以后就住这了，谁也别跟我抢。”孟婕乐了：“妈你还真跟孩子似的，随你高兴，反正这里啥都有，以后我们就来你这蹭饭了啊。”
我笑得合不拢嘴：“行，行，咱们一家人天天都在这吃。”
05
儿子孟伟来的那天，正好是我生日，小小车库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桌上摆着楼里老邻居们给我买的生日蛋糕，外孙女把寿星帽给我戴在头上，68岁的我感觉自己笑靥如花，仿佛又年轻了一岁。
儿媳凑到我身边，拽着我的手悄悄说：“妈，你看，我姐竟然让你住车库，这也太不像话了！咱有现成的别墅，我跟孟伟今天就接你回去。”
我轻轻把她的手推开：“你们的大别墅我住不起，这车库再小，我住着高兴！”
儿子孟伟忍不住开口：“那老房的拆迁款，妈你看……”
我截住他接下来的话：“哦，不用说了，你爸早有交代，两套房子你和你姐一人一半，你俩负责给我养老送终。大房子的钱早都给了你。“”
孟伟又说：“那老房拆迁也该有我的份吧？我作为儿子……”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问道：“给我养老有你的份吗？儿子。”
老房的拆迁款我要留给处处为我考虑，真心为我养老的人。
利益面前，有时候血缘还抵不过良善，所有的真情付出，都应得到善意的回报，愿天下好人都能被世间温柔以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