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暮春,花事渐歇。桃粉杏白逐次在春光里退场。紫藤花,披一袭紫袍姗姗来迟,要为春天再涂抹一笔明艳色彩。
惆怅春归留不得,紫藤花下渐黄昏。诗人白居易在慈恩寺紫色云雾般的紫藤花下,怅叹春将尽,无法挽留。他也在怀念母亲的恩慈。
袅袅数尺藤,往岁手亲插。
西庵敞短檐,藉尔两相夹。
岁久终蔓延,枝叶已交接。
有花散红缨,有子垂皂荚。
赤日隔繁阴,偃息可移榻。
但忧风雨甚,高架一朝压。
霜雪却不妨,忍冬共经腊。
——明·吴宽《朱藤》
诗人所咏的朱藤,即是紫藤。诗人栽了幼枝,一年又一年,顺着屋檐,紫藤枝蔓缠绕。开繁茂的花串,结累累的子荚。
炎炎夏日,移竹榻至紫藤架下休憩,足可以清凉一夏。最担忧的是风急雨骤,紫藤会倒塌散了架。下雪是没有妨碍的,它会安稳度过寒冬腊月。
诗仙李白描绘的紫藤花,浪漫唯美,好似以妙笔蘸了春风,在春天的绢丝上,勾勒了一幅清雅工笔画。
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
密叶隐歌鸟,香风留美人。
——唐·李白《紫藤树》
这首诗是李白被贬夜郎(今贵州)途中所写。诗人没有被贬谪的阴影影响心情,依旧乐天洒脱。
紫藤缠绕着高耸入云的大树,花儿在春天的阳光下绽放美丽。只听见鸟儿在歌唱,原来是藏在紫藤浓密的枝叶间。春天的风儿拂过,紫藤花的馨香弥漫,赏花的美人不愿离去。
绿蔓秾阴紫袖低,客来留坐小堂西。
醉中掩瑟无人会,家近江南罨画溪。
——唐·许浑《紫藤》
诗人庭院里的紫藤,仿若柔曼女子,裙衫飘逸,紫袖轻垂。有客人来访,邀至小堂西边。
酒至微醺,弹瑟却无知音赏,想起了江南故乡,罨画溪畔的一段往事。那时,亦是紫藤花开。
藤花无次第,万朵一时开。
不是周从事,何人唤我来。
——唐·白居易《陈家紫藤花下赠周判官》
赏时节花事,颇为风雅,文人雅士怎可错过呢?白居易的朋友周判官,邀请诗人去陈姓友人家赏紫藤花。紫藤开花没有先后,千朵万朵同时绽放,捧出一片紫色云霞。
藤花紫蒙茸,藤叶青扶疏。
谁谓好颜色,而为害有馀。
下如蛇屈盘,上若绳萦纡。
可怜中间树,束缚成枯株。
柔蔓不自胜,袅袅挂空虚。
岂知缠树木,千夫力不如。
先柔后为害,有似谀佞徒。
附著君权势,君迷不肯诛。
又如妖妇人,绸缪蛊其夫。
奇邪坏人室,夫惑不能除。
寄言邦与家,所慎在其初。
毫末不早辨,滋蔓信难图。
愿以藤为戒,铭之于座隅。
——唐·白居易《紫藤》
花儿一季一会,它带给人间的,是无尽芬芳和美丽。
诗人笔下的紫藤花,徒有娇美的外表,其实是有害的。
蛇和绳索般,牢牢缠绕攀附着树根树梢,好端端的一棵树,被它绞杀,几成枯木。诗人把紫藤花比作祸乱朝纲的谀佞臣子,迷惑男子的妖媚妇人。直言要以紫藤为戒。
故乡春欲尽,一岁芳难再。
岩树已青葱,吾庐日堪爱。
幽溪人未去,芳草行应碍。
遥忆紫藤垂,繁英照潭黛。
——唐·李德裕《潭上紫藤》
诗人的故乡,春渐远,芳菲尽。岩上的树木已葱茏,老房子自是难舍。清幽小溪少有人去,草已葳蕤。遥想紫藤花开时,繁花似锦,映照在水面。一潭碧水,紫光粼粼。
鲁迅的小说《伤逝》里提及紫藤。涓生子君相识在暮春。那时窗外,紫白的藤花开放,多么绚丽,像两个人热烈的爱情。
子君搬离。子君告别尘世。涓生也别了曾经两个人的屋子。消逝的爱情,逝去的人,了无痕。只有紫白的藤花,依然在暮春,开了一树又一树。
汪曾祺的散文里,画家画了一幅紫藤,给卖水果的朋友看。两人的对话很有趣。
“紫藤里有风。”
“唔!你怎么知道?”
“花是乱的。”
“对极了!”
画家提笔题了两句词:“深院悄无人,风拂紫藤花乱。”
紫藤里有风。不知怎的,竟觉得卖水果的人言语有些禅意。
小姨家的紫藤花,早些年,仅是拇指粗细的枝条。它一年年不停歇地长,如今,虬枝盘绕,须一人环抱。花树攀附花架,已成花亭,亭下置石桌,石凳。
外婆在世时,藤花开,如瀑如霞,外婆小姨表妹,大家一起赏花,围坐石桌说笑,话家常。
风过,藤花如一串串紫色风铃,轻轻摇曳。花瓣簌簌落下,小紫蝶般轻盈,石桌,石凳,地上,落了薄薄一层。也不舍得去扫。
那时,春光正好。
又是一年暮春。小姨家的紫藤,开得如瀑如霞。紫色风铃,依旧在春风里摇曳。花瓣,轻轻飘落。
多像,那年的春天。
-作者-
童话。北方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