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一枚硬币,一枝莲(中2)
梅琳
日暮黄昏的情思(六)
这边,黄昏将暮不暮的,所有的颜色都已沉寂。而黑暗尚未来临,窗下花园里的那丛浓绿,还有着夏日最后一抹激情。
林孟吟轻轻放下手里的那枚金币,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看得出她非常熟悉那本书的位置,甚至都不需要翻找。
她从书里取出一页信纸,稍稍泛黄的颜色透着岁月的沧桑。
其实那日,她还写了一首诗,原本是要连同那枚金币一同交与徐怀越的,最终还是作罢。
有时候可能说得太多,就纠缠太多。既然已经决定了断这份看不见希望的情缘,那还是什么都不说,无须留半丝幻想,对他也是对自己!
所以,她只在一张软纸上写下:
我已归去,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甚至都没有署名,看见金币他应该明白一切!
她写的那首诗,现在就在她手上:
书几卷,梦一帘
一把油纸伞
遮住了多少聚散无常的情缘
你曾是锦瑟,我曾为流年
只因这场无声的雨季
让未了的故事匆匆擦肩
就这般,丢失了想要的永远
时光如水,总是无言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
诗情人生岁月流转,如今读起来,一切仿佛仍历历在目。
她知道徐怀越可能觉得自己太过冷漠,一个转身就把曾经的一切爱恋散落于风中,然后决然离去,不给他任何解释,也不给他任何机会。
只有她自己清楚,那种痛是怎样得痛彻心扉?可又要装出冷静淡然的模样。
因为她是林子鸣的女儿;因为她是京城名媛;还因为她在所有人的心目中,永远是那沉静美好,如清茶般淡雅的柔婉形象。
她把自己的痛掩映得很深,云淡风轻的,只留给所有人四月天般的明媚晴好。
其实,徐怀越在办理退婚的时候犯了一个错误,他把受阻的详情告诉了林孟吟。正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18岁的少女被吓着了!
林孟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退婚,比她想象得凶险百倍,而且还有家族商业上的瓜葛。稍不小心,一个家族就败落了,她也有可能身败名裂!
那时的她,会面临什么呢?
不用想,她会上京城新闻头条,远在千里的伦敦留学圈也恐难安静。小三、第三者插足的骂名会铺天盖地地向她袭来,包括她的父亲也无可幸免。她能承受住这些流言蜚语的洗礼吗?
再者,徐怀越家的产业有可能面临破产,他们全家要如何度日,他的父母还会接纳她吗?
还有黄莹秋,自订婚之后,就做起了徐家真正意义上的媳妇。不仅央求着父亲注资到徐氏制衣厂里,还亲自上阵打理起徐家产业来。
这两年,徐怀越并不怎么搭理她,她都忍下了,照样无怨无悔地照顾着两位双亲的起居。她相信,时间久了,徐怀越自会改了浪荡的心性,回来和她过日子。何况徐家二老早已给了她徐家媳妇的名分。
林孟吟竟同情起从未谋面的黄莹秋来,那一定是个善良又痴情的女子吧!
她要抢走这个痴情女子的爱人吗?
当然还有她的父亲林子鸣。
他们在伦敦访问讲学的时间即将到期,上周父女俩进行了交谈。
……
“孟吟,不要怪爸爸干涉你的婚姻自由,毕竟你妈妈走的早,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林子鸣站在窗前,背影显得有些孤单。
“徐怀越确实才华横溢,做个深交的知己可以,但不适合相守白头。大凡浪漫多情的男子都不甘终生囿于家庭,独守着一个女子,你跟了他日子会很辛苦。”
然后是片刻的沉默。
林孟吟知道,此刻父亲又想到了他自己。
他曾经也是激情四溢、放浪形骸的青年才俊,仗着浪漫才华,伤了不止一个女人的心。
林子鸣希望冰雪聪明又心性敏感的女儿,能有一个人陪她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
“孟吟,昨天你詹伯伯来电话了,他希望我们早日回国,还说想帮我争取副院长的职位。我倒觉得思奇和你有着共同的事业爱好,是你可以考虑的婚姻伴侣。”
那天,父亲谈话的信息量太大,林孟吟的脑子很乱。她看不清未来的路。
落花(七)
其实,徐怀越知道林孟吟为什么不辞而别,他没有资格怪她。他知道这一切对一个18岁的少女来说,太沉重了,她担负不起。
徐怀越有点感伤,他觉得林孟吟还不够了解自己对她的爱有多么炽烈。他愿把自己全部交付于她,就像奉上的那枚金币。
他甘愿为她燃尽自己满腔的激情。他不在乎周围人的非议,哪怕是曲解和指责。他愿意和她一生相守在诗的海洋里。
徐怀越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要解除与黄莹秋的订婚约定,让自己成为清清白白的自由身,然后再去找林孟吟,他要赢得她的回心转意。
七月,徐怀越回到家乡。
果然是一场不可避免的争吵,徐怀越的老爹气急败坏,而黄莹秋的父亲是无可奈何又恼羞成怒。
按照黄莹秋父亲的想法,巴不得早点解除这门订亲,再给自家姑娘找一户更好的人家。谁知,这没出息的姑娘刚开始已经松动了,不知怎么搞的,到后来又打死也不退婚。
原来,在徐怀越的耐心解释和说服下,黄莹秋有些心软想放手,她不忍心自己爱慕的人苦苦相求,可她后来听徐怀越说自己爱上了一个18岁的姑娘,今生非她不娶时,竟羞愧难当,坚决不同意了。
没有哪个女孩能忍受这样当面的挑战和羞辱,自己多年的等待与付出又算什么?还不及一个会写诗的小女孩半年的厮守,这口气她怎能忍得下呢?
所以,最后的结果没什么变化,只是徐怀越已反客为主,使起了性子:
“你们既然都不同意我解除婚约,那我就远走高飞好了!”
殿堂里邂逅九月,徐怀越来到北京,受聘于清华大学中文系。
其实,他本可以留在美国哈佛大学或伦敦剑桥大学任教。即便回国,他也完全可以选择去北大,毕竟北大以文科见长,清华则以工科著称。
但是,清华园里有林孟吟。
林子鸣升任北大人文学院的副院长,林孟吟也转入清华大学的建筑系学习,主修西方建筑史。
徐怀越又在清华遇见了林孟吟。
这天,徐怀越刚上完课,匆匆赶往图书馆。
北大的一些诗歌新秀们邀他创办诗社,还需要查阅一些资料。
就那么不经意的一瞥,林孟吟闯入他的眼帘。她好像更消瘦了,原本白静的面容略显苍白,不过还是那般纯净柔美,如碧波万顷的荷塘上亭亭玉立的一枝白莲。
仿佛有电流穿过,徐怀越的心脏被刺了一下。他几乎要冲上前拉住林孟吟的手,一切又回来了,伦敦奈桥湖畔的感觉!
“徐老师好!很高兴在这里见到您!”,林孟吟落落大方地走过来问候道,嘴角含着淡淡的微笑,还是那么安静明澈。
徐怀越的全身略微僵硬了一下,挤出不太自然的微笑,“你好,林孟吟同学!”
她已经不着痕迹地把徐怀越界定成了老师。
“我来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学长詹思奇,也是我们建筑系的大才子!”,说着,一位戴着眼镜,稍有些腼腆的青年向前疾走一步。
他就是詹思奇。
果然如传闻所说,林孟吟正在和詹右章的大公子,也就是眼前的这位詹思奇交往。
他们也是去图书馆看书。
徐怀越借故没有进图书馆,他转身去了附近的紫藤长廊下坐。
才短短两个月,一切都物是人非,恍如隔世!
显然,林孟吟不打算重提旧事,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
但即便这样,徐怀越也想慢慢靠近她。
孤独又一年春,徐怀越和他们的新月社成立。社名是徐怀越依据泰戈尔诗集《新月集》而起的。
徐怀越邀请林孟吟参加。
徐怀越觉得,唯有和林孟吟在一起谈论诗歌,才能在她眼眸里找回一些去年的感觉。只是那微乎其微的诗意与柔情,怎能填补他对林孟吟热切的渴望呢?
徐怀越却是迷惑的
在创社活动中,他时而能感觉到林孟吟眼底的热烈,时而又觉得她仍然是那种淡然自若,不远不近的距离,这令徐怀越进退两难,无所适从。
那种淡然的沉静甚至让徐怀越有些害怕,他几乎连凝视她眼神的勇气都没有了。他怕从她清澈如水的眸子里,再也找不到丝毫过往的影子,寻不到些许曾经的温情。
他想靠近她,但怕离得太近,她会熄了眼底最后一点光。
就这样不远不近地望着她吧!
又一年的夏天,英国著名诗人凯斯特如约来访中国,在北大做演讲。徐怀越担任翻译,林孟吟搀扶他上台。
在凯斯特眼里,徐怀越和林孟吟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玉人。
这一年,又恰好是凯斯特70岁诞辰,为欢迎并庆祝他的生日,新月社成员用英语编排了凯斯特的成名诗剧《杜拉夫人》。林孟吟饰演杜拉夫人,徐怀越饰演她的恋人伊修斯。
或许是因为两个人曾经就是一对恋人,又真心地相爱过,他们不自觉地将曾经的情愫带进了戏里。所以,他们很快进入角色,演得惟妙惟肖,令台下的观众掌声雷动。
原本旧情难忘的徐怀越,仿佛又找回了当年奈桥时的感觉,林孟吟无与伦比的美丽令他产生了幻觉。原来那份感情一直都不曾丢失,彼此一直都在啊!
台下的观众都被他们的演技打动,就连不太懂英文的詹右章都看出了端倪,有些不痛快,那么詹思奇的心情就可想而知了。
这场戏,拉进了徐怀越和林孟吟的距离,也令他们再次跌进情感的泥沼里,惹来无限迷离。
与他们相熟的朋友开始猜测,这位美艳如花的女子究竟会选择浪漫洒脱的徐怀越,还是儒雅稳重的詹思奇?
凯斯特最喜欢的就是徐怀越和林孟吟,所以,他在京的许多活动中,徐怀越和林孟吟每每都在场。他们一起游玩京城,一起拜会诗界名流,一起谈论诗歌戏剧。
诗人在一起谈论的话题,永远都是那么风情万种。骨子里原本就浪漫的林孟吟,怎经得起这样柔软的诱惑,每一次与徐怀越的对视都令她意乱情迷。
这几年苦苦压制的情感竟在这短暂的瞬间被瓦解,这令林孟吟有些后怕。她是向前迈一步,还是趁没有再次沦陷的时候尽快逃离呢?
(八)
八月初,徐怀越陪着凯斯特游历完南方返回北京。当他心心念念地再见到林孟吟时,发现她左臂上戴着孝。原来她的父亲已经在一周前去世了,是在一个夜晚突发心梗直接走掉的。
林孟吟在面容上看不出太大变化,只有徐怀越能感觉到,她眼底的光消失了。
这位总是淡然自若的女子,有着一颗淡然隐忍的心。她总是把自己的忧伤和哀愁掩饰得很深,无人能察,她带给人的总是沉静美好的感觉,只拿快乐与人分享。
中旬,凯斯特离开北京去西安,再从香港转机回国,徐怀越一直陪同。林孟吟和詹思奇等人到车站送行他们也将与下月去美国留学。
看着林孟吟和詹思奇终成眷属,徐怀越痛心不已,他连一句道别的话都说不出。此去一别,天各一方,不知何时再相逢?
徐怀越看着车窗外,林孟吟那纤柔的身影,挥手道别的淡淡无奈,终于泪流面面。
淡淡的思绪为了林孟吟,他和家里闹翻了,成了无人牵挂的孤独者;为了林孟吟,他丢下了所有骄傲,出入清华园,不顾身份跟随她和詹思奇一起;
为了林孟吟,原本多情的她,摈弃繁华诱惑,独为她守候风雨几载。
徐怀越知道,自从遇见了林孟吟,他的诗情似山间的清泉奔流不止。人在深爱的时候,总会被某种力量牵引,做出许多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徐怀越觉得,林孟吟是他灵感的源泉,他的许多文字是为她而生的,一如他来到这人间,就是为了遇见她。
多年后的林孟吟,守着自己的清浅光阴,还时时回想起那段离别。
父亲的突然去世,几乎把她吸进了另一个世界,她竟真的成了孤儿。在她很小失去母亲的那一刻,就战战兢兢地开始体验生活的孤苦和无依。
这人世间,她只有和父亲相依为命了。
所以,她希望做父亲眼中的小才女;她希望成为众人追捧的温婉女子。只有这样才保得一世安稳!
所以,即便向往,即便迷恋,但她不敢去要徐怀越那波澜壮阔的爱情;她不敢像别的女子那样不畏红尘,去和徐怀越一起燃烧!
所以,她只能藏起深深的眷恋,始终保持着淡然。
她不想离开徐怀越,所以接受了他的邀请,参加他们的诗社。就那样不远不近地待着,偶尔能对视上他的眼神,就已知足了!
父亲的突然去世,也打破了这最后的幻想。
她出国留学的一半费用都是詹思奇家掏的,她再别无选择,只能再一次踏上远渡重洋的航船。未来的人生再没有诗歌!
其实没有人知道,她刚去美国时,过得并不如意。詹思奇的母亲并不待见她。
詹母认为林孟吟仍与徐怀越有瓜葛,这样的女子太出众也太招摇,怎么能安心待在自己儿子身边呢?她希望自己的儿媳妇可以像白纸一样的洁净。
詹母对她的偏见,让林孟吟更加怀念徐怀越,怀念他们在一起度过的浪漫时光。最难熬的时候,她甚至给远在北京的徐怀越写了一封信,信中说:“我的朋友,我不要求你做别的什么,这会儿只求你给我个快信,只说你一切安好,多少也叫我安心……”。
她知道自己写这封信时,心中含着极大的委屈和无助,也带着牵挂和些许愧疚。
她虽然与徐怀越道过别离,但是从来就没有心安理得过,因为她始终觉得自己亏欠他一个理由。
但,那封信她最终没有寄出!
(未完)